段文曜乍然聽見那個熟悉的聲音, 動作驀地一頓，他眉間戾氣未散, 眸光冰冷地看了許固一眼，而後猛地松開手，也沒看突然叫住他的小助理, 隨即就轉身大步朝反方向走去，許固導演是個單薄的書生身材, 被他這麽大力一揪一放，整個人立時站立不穩, 踉蹌著往後倒。

事情發生太快又太猝不及防，從段文曜忽然側身揪衣領, 到他大步走開, 也不過短短十來秒時間，所有人都全然楞在當場，來不及反應, 等他已走過轉角不見人影時，現場如同被按了暫停鍵的一幹人等才驟然回過神來。

之前有媒體探頭探腦的小房間內瞬間沸騰一片，反應快的已經抱著器材沖到了門口, 卻正好被同時醒神的華宸工作人員給攔了下來。

舒柔有點心理準備, 比其他人反應稍微快一點, 她順手扶了一把險些摔倒的許固, 正要去追人，卻忽然被許固叫住。

一派儒雅的許導像是突然間老了十歲，聲音輕顫：“這件事, 無論你們想如何公關，我都會全力配合。”

小房間內的媒體正和把他們攔在屋內的工作人員據理力爭，吵得人腦仁直疼，舒柔大部分神思像是都跟著男人一起跑走了似的，就剩下滿心的惶然與焦急，什麽也顧不上，只想去找他，聞言只胡亂點了兩下頭，轉身的瞬間，握在手中的手機卻嗡地震了一下。

神思不屬的小助理倏地一激靈，一按亮屏幕，就看見了一條最新的推送消息——

“影帝段文曜身世曝光，竟是因吸毒墜樓而亡的範子寧親外甥。”

像是兜頭一盆冰水潑下來，手腳冰涼一片的同時，舒柔也驀然清醒過來。

許固也收到了類似的推送，他直直看著手機屏幕，臉色瞬間比之前更灰敗了幾分：“我能單獨和你聊兩句嗎？”

舒柔回頭看了眼男人走開的方向，咬著唇遲疑幾秒，終於應道：“好。”

回了之前那間休息室後，舒柔卻沒急著開始聊天，而是先給裴顯打了個電話，把剛剛發生的事情簡短地和他說了一遍，經常愛跟段文曜大吼大叫的經紀人這次卻意外冷靜，他條理清晰，聲音沈穩，聽著就讓人倍感安心。

小助理終於慢慢冷靜下來。

掛了裴顯的電話後，舒柔又給剛剛丟下她走掉的男人打了一個，冰冷提示音響了一遍又一遍，最後自動掛斷，她看著手機屏幕怔了怔，這才微微向一旁的許固鞠了個躬：“我先代曜哥跟您道個歉。”

許固卻像是承受不起似的，連連擺著手往後退了幾步：“不……不用，是我……”

舒柔看他這個反應，心裏有個猜測漸漸清晰起來，鼻子不由也跟著一酸。

她家上司雖然桀驁不馴，卻一般也做不出這種對長輩動手的事來。

剛進組《無路可退》的時候，她就覺得奇怪，為什麽許固一個有名有望的大導演，在對上劇組演員的時候，氣場會平白矮了一大截——哪怕再器重，也不該是這種反應。

後來無意間聽到他們在休息室的那段對話，依她家上司的說法，當年應該是許固導演告訴了他什麽關鍵信息，他才不至於被蒙在鼓裏，按理應該是他感謝許固才對，可現實情況卻反倒是許固明裏暗裏在處處遷就他，官宣那會兒又被黑，連他們自己都沒當回事，也是許固第一個站出來替他說話，這次被他當眾揪了領子，許固又是不怒反愧，這個態度實在太過反常。

這之前現在的種種違和感，在這一刻看來，仿佛只剩下一種合理的解釋。

她不知道段文曜找的私家偵探到底查到了什麽，但她都能看出來的不對勁之處，他這麽聰明，沒道理察覺不到。

果然，面前的許導長長嘆了口氣，臉上滿是掩不住的愧疚之色。

“這些話，本來我應該親口和他說的，不過，他大概也不會想聽。當年我一直郁郁不得志，又自命清高，不肯放下身段去迎合市場拍商業片，直到在《雙刃》片場看到文曜，那時我就覺得這孩子天生是吃這碗飯的，也是我正想找的那個男主角，回去之後，我花兩年的時間寫出了《困獸》的劇本，範子寧也是在這時候出的事，媒體當時說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文曜因此對這個圈子生厭，斬釘截鐵地拒絕了我的邀約。”

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多次努力，都沒能成功說服他，我那會兒既沒錢，也不想將就著去找其他演員，可《困獸》是我畢生最滿意的本子——即便是現在的我也沒辦法超越，所以我當時完全不想放棄，後來有一天，我去參加圈內一場聚會，被幾個同學當眾奚落許久，半醉時又無意間聽到有個女人在和人聊範子寧，醒後一時魔怔，就把那段模糊的對話加工了一下，跟他說我聽到圈內有人在講……範子寧死因有疑……”

得知自己尋找多年的真相其實從一開始就是騙局，舒柔簡直不敢想他此刻會是什麽心情，她鼻間澀意再忍不住，眼淚簌簌而下：“所以你才一直想讓他演李勤對嗎？”

“他當時太年輕，又和範子寧感情極好。”許固肩膀再也撐不住似的塌下來，“李勤這個角色……也確實是我特地為了預防範子寧的事情被爆出來而寫的，我說這些，也不是想替自己洗白自己，這些年我本來也想過要坦白的，只是……”

……這算什麽？

騙了他這麽多年，就寫那麽個半路洗白的毒梟兒子的角色給他來演，把他當什麽，又把範子寧當什麽？與其說是為了身世曝光提前打預防針，還不如說是為了安撫許固他自己不知有沒有的良心……

胸口悶悶的疼，舒柔忽然一句也聽不下去了，只想立刻去找他，她斷然打斷道：“希望許導能記得自己剛剛說過的話。”

許固一楞：“……你放心。”

見她轉身要走，他忙又道：“外面應該已經全是記者，我先跟工作人員打個招呼，讓他們送你從後門出去吧。”

話音剛落，他就見面前的小姑娘驀然又轉過身來，一雙漂亮的杏眼蓄滿了水霧，卻依舊澄澈幹凈，聲音帶著哭腔，但是一字一頓擲地有聲——

“我不走後門，我又沒做虧心事。”

舒柔向來性子軟，很少當面給人難堪。

剛剛悲憤交加，一時沒忍住說了句哽人的氣話，帥氣是很帥氣，可是還剛走出大門，就被外面等著的一群記者堵了個正著。

當紅影帝被曝出和死因不光彩的前影後範子寧有親戚關系，又險些當眾向對他有提攜之恩的名導許固動手，這兩件事單獨任何一件拎出來，都足夠讓媒體和網友瘋狂了。

所以小助理出門的時候，要不是正好遇上過來會合的賀彪，幾乎都能被外面那群激動不已的記者給直接生吞活剝了，饒是有個高大的保鏢擋在前面，那一個個話筒都仍然直往她臉上戳。

“聽說段影帝剛剛在後臺和許導起了肢體沖突，請問此事是真是假？”

“請問段文曜真的是範子寧的外甥嗎？”

“段影帝為什麽要故意隱瞞和範子寧之間的關系，是因為他也覺得對方的死因不光彩，怕會因此連累到自己的星途嗎？”

“對段文曜當眾毆打許導一事，你們有何解釋？”

“……”

舒柔知道這時候最合適的做法就是暫時什麽也不回應，可她原本胸中就哽著一口氣，這一個比一個過分的問題又嘈雜無比地往耳邊鉆，心頭一時激憤難忍，她咬了咬唇，忽然頓住腳步。

“你們知道秦宜姐的爸爸是誰嗎？又知道程一白的媽媽叫什麽名字嗎？”

說話的小姑娘穿著件毛絨絨的米白大衣，被許多話筒圈在中間，越發襯得人小小一只，她五官精致漂亮，一雙杏眼濕潤泛紅，聲音既柔且軟，帶著濃濃的哭腔，被只被欺負狠了的小兔子，這句話一說完，鬧哄哄的現場幾乎是立時安靜了下來。

一半是有些不忍，一半是生生給楞的——

怎麽突然就扯到了華宸那兩位新人身上了？

怔神間，就聽小姑娘又說軟聲道：“都不知道是吧？大家進圈後都不會刻意公開親屬的身份名字，怎麽到了他這兒就成了故意隱瞞？後臺肢體沖突的事，許導本人還在裏面沒走，你們可以直接問他，至於範子寧……不管她是不是真的吸過毒，就算是真的，她也已經為她所犯下的錯誤，付出了沈重千百倍的代價，死者為大，希望大家積點口德。”

她輕咬著下唇頓了頓，一雙濕漉漉的杏眼轉向剛剛問出最後那個問題的記者，視線在他話筒上那個LOGO定了一秒，忽然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突然被一個軟乎乎的小姑娘問及名字的記者驀地對上那雙幹凈的杏眸，他怔了一秒，鬼使神差般乖乖答道：“雷帆。”

小姑娘又繼續問道：“一帆風順的帆嗎？”

雷帆點了點頭。

一群記者被她這不按套路出牌的方式也弄得是N臉蒙圈，然後就見小姑娘擡手擦了擦眼角的淚，又輕輕抽了下鼻子，然後擡眸看著那個叫雷帆的記者，聲音依然是細聲細氣的——

“嗯，你等著收法院傳票吧。”

作者有話要說： 不會虐不會虐不會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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